余達心《生命真精彩》:最可怕的瘟疫在人心裏

《瘟疫》於一九四七年出版,被譽為卡繆至為重要的作品之一,蘊含着多重寓意,令人對政治、道德價值以至生命意義都有深切的省悟。與卡繆的其他小說不同,《瘟疫》以紀實的形式去敘述瘟疫初現、蔓延、死神肆虐、封城、絕望恐怖彌漫、疫情退卻的整個過程。……有評論家認為這小說的核心是政治批判,因為卡繆在一九四一年開始寫作這本小說時,正值希特勒窮兵黷武以擴展他的極權統治之時,這對歐洲來說就是一場恐怖的瘟疫,代表着荒謬與死亡的結合,一定要不惜代價地予以抵抗。卡繆當時參與法國的地下反抗運動,就好像與一場瘟疫搏鬥一樣。卡繆「形而上的反抗」(metaphysical rebellion)的理念,也具體地活現於他反抗集荒謬與死亡於一身的極權統治。這說法不無道理,若真是這樣,他在《瘟疫》中批判的重心卻不在極權這瘟疫,而在那些容許荒謬與死亡肆虐的正常人。他們的冷漠、否認、緘默、不動、被恐懼操控是災禍的根源,而歐洲這場瘟疫(納粹的肆虐),不過是把人性軟弱盡然暴露的場景而已。

在奧朗疫情的發展中,李奧醫生與塔魯兩人不斷地慨歎,最可怕的瘟疫其實在人心裏面,在社羣之中,就是他們不肯直視真相,不斷以否認去逃避責任,對別人的苦痛漠不關心。他們關心的只是力保安定,經濟和政治的考量高於個人的生命價值。然而瘟疫是沒有經濟和政治上考量的,它自有它的邏輯與規律。要戰勝它,我們必須聚合、動員所有人的意志力去抵抗,而動力乃在於我們對生命的熱愛,對摯愛有甘願捨己之情,對他人有一種很自然從內心湧現出來的悲憫。李奧說,他關心的不是甚麼偉大的理想,而是實實在在的人,這才是道德的實質。要超越自我、融化冷漠、戰勝恐懼,委身於他者的行動是關鍵的所在。

從另一角度看,我們也可以說瘟疫本身就是一種抗議,一種嘲弄。它抗議、嘲弄人的自大、自信,無視自己何等渺小、生命何等偶然。它的出現沒有預警,沒有邏輯,不需要理由,一切都出人意外。它揭示了人的脆弱,也同時揭穿了人的虛妄。人活着,恆常不自覺地假設自己可以不斷地活下去,甚少直面那必然來臨的死亡,更沒想到自身的「非必然性」(contingency)。然而死亡的實在,每一天都在我們身邊發生,親戚、朋友的死亡一次又一次地展示那必然的真相。……

卡繆認為,誠實地承認死亡的真實,用鏗然有聲的存在去向它說「不!」,人才可以忠於自我地活着;要不然人生就不過是一場由死亡把弄的木偶戲,有聲有色,卻空洞無物。若說死亡有它的救贖功能,那就是它迫使我們正視生命的荒謬性,好讓我們思考應如何活出生命的真義。同時,死亡將一切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完全剷平,無論是位高權重的帝王或微不足道的庶民,無論是偉大的哲人或目不識丁的小子,無論是英雄或敗類,在死亡面前通通平等,赤裸裸、本無一物的本相盡露,但也正因這樣,它將所有不同出身、不同門路的人,結合在一起成為一命運共同體,只有彼此相顧相扶,才可以對死亡鏗然有聲地說「不!」

有說「未知生,焉知死?」,卡繆卻挑戰我們思考死亡,藉以深究存在的真義。我們可以用這樣的一句話作總結:「未知死,焉知生?」

(摘自《生命真精彩:文學世界中的人性光芒》〔編修版〕,第184, 191-195頁。)

 

內容簡介

文學世界力求呈現人世間的種種實相,與人的心靈和應、對話,從而引發對人性的深刻思考,瞥見人生盼望的亮光。本書充滿對人文的關懷與熱情,對文學世界所反映的真實人生中種種苦澀艱難,不免歎喟與安慰,同時對人在其中力求超脫掙扎,展現讚歎與寄望。作者透過本書,既是與你同行,游走艾略特的荒原、蘇東坡的無常風雨、米蘭昆德拉那不能承受之輕、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,亦是與你對話,讓心靈得到啟迪與釋放。

 

作者簡介

余達心博士是資深華人神學工作者,曾出任浸會大學宗教及哲學系系主任,及中國神學研究院院長一職。余博士為學極重文化承擔,多年來不斷思索西方文化危機及中國文化重建問題,因而致力批判文化現象背後的思想體系及意識型態。論著包括《信念書註釋》、《自由與承擔》、《攀生命高峰:與偉大心靈同行》、《極端仁慈的上帝》等書。此外,他亦酷愛文學,早年出版的《荒漠行》及《吶喊文粹》(合著),顯示了文學詮釋的功力。

 

《生命真精彩:文學世界中的人性光芒》(編修版)
余達心 著
Cat. No. 3802R / ISBN 978-962-294-853-2

 

(原載於《文藝通訊》2020年7月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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