疫症總是來得突然，數月前完全沒有想過要重回十七年前口罩不離身的日子，忽然驚覺自己反應實在太遲鈍，原來早已慢了別人幾步，市面的口罩早已賣個清光，惟有急於在網上訂購口罩和消毒用品，結果訂單紛紛取消，帶來連連的失望和驚恐。後來，甚至日常物品諸如白米、廁紙也成為搶購囤積的目標，超市不少貨架空空如也，眾人倉皇失惜的面孔難免喚起更深的不安情緒。疫症不單實際帶來對生命的威脅，也無情地暴露人的軟弱渺小，使人頓然發覺有許多看來簡單的事情原來不為人所能掌控，經過多月來的掙扎，相信大部分人對此都有極深感受。面對如此境況，信徒最自然的反應是祈求充足供應、早日渡過難關、盡快回復平靜安穩的生活，這實在無可厚非，不過，誠如聖經人物約伯異常獨特的生命故事所揭示的屬靈洞見，人生遭遇重重難關固然悲苦難當，但往往也是求問信仰要道、深化生命的別異時刻。面對當下疫情，或許我們也能藉此機會深入自省，以更深邃的眼光默觀信仰與生命的奧祕。
約伯面對的挑戰是，到底自己對上主的敬虔是出於全無條件、單純無私的愛慕，抑或不過是建基於上主無盡的祝福，使自己得以過安穩富足的生活？放在當下的處境，我們未必每人都算得上是富足豐裕，可自然不過的是，人總是追求平穩的生活，在安全穩健的生活下保持所謂敬虔的信仰自然較為輕省，但正如我們在這幾個月來所感受的一切，疫症帶來的災難卻是毫無邏輯可言、完全不能估算，任何人都要面對隨時失去健康、工作，甚至生命的危機，這時我們又能否仍然保持對上主的敬虔信仰、是否願意背起信仰的重擔？進一步來說，反躬自省，到底我們信仰的立足點是上主本身，還是上主賜下的祝福，或是平靜安穩的生活？
這種取道於約伯記而對信仰本質作深刻反思，直指信仰的核心，可能有點過於抽象，羅雲．威廉斯（Rowan Williams）在《慢讀馬可》1 其中一段談到世人如何想像上主的行事方式，論點相當精闢獨到，或有助把上述信仰反思的要點更具體呈現出來。套用該書的用語，面對疫情，我們自然期望上主「能夠展示大能的表演，……以一個行動擺平一切」，但這正是人的目盲之處，威廉斯進而指出，按馬可福音所述，耶穌處理神蹟的方式，在在顯露出上主對這種一下子「擺平一切」的做法完全不為所動。簡而言之，上主的行事方式往往跟我們的期望迥然有異，祂絕少展示我們所期盼奪目耀眼的宏大神蹟，把難題一下子徹底挪開，轉眼間化悲為喜，按人的要求開出平坦大道。如此說來，面對當下的嚴峻疫情，我們既得知上主大概不會按我們的要求行事，我們還會不會依舊保持敬虔信仰、全然信靠這樣的上主？
約伯的生命故事教我們反思自身信仰的立足點，羅雲．威廉斯的說法則引導我們重構我們眼中上主的行事方式，兩者皆道出，面對生命的難關，往往就是揭示我們自身信仰基礎的關鍵時刻。當面對失去、哀傷、無助、失望、驚惶，身心皆疲憊不堪，然後發現我們一直自以為穩固的信仰原來脆弱不堪，又發現上主的行事方式跟我們所想像的大有出入，就此，另一位知名作家，拉比哈洛德．庫希納（Harold S. Kushner）在《拉比給我們生命最重要的九堂課》2 勸勉我們，在這時候不要灰心失望，卻要參照先知以利亞的經歷，在惡劣境況中苦苦掙扎過後，不要以為必然能夠在狂風烈火中聽見上主大而可畏的聲音，向人指示迅即解決問題的平穩大道，卻要在細微處靜聽上主的微聲。上主很少會直接伸出大能之手轉眼間擺平一切，卻往往以鎮靜微聲激勵眾人放下自我的籌算，一點一點付出努力去改善情況。筆者相信，當我們真能這樣靜心聆聽，放下自我，靠主前行，我們自能逐漸放下那種從前以為堅實穩妥、卻是出於估算的庸俗信仰，並逐步會遇那位遠超我們想像的上主。
當失去原有的祝福，面對困境，我們是否仍能虔信上主？當上主不按我們的心意行事，卻要我們一步一步走上又長又窄的路，我們是否仍會緊緊信靠這位發出鎮靜微聲的上主？歸根究底，我們信靠的是怎樣的上主？面對嚴竣疫情，這些看似老生常談的問題頓然變得有血有肉，實實在在，既成為當前疫境下我們需要深切默想的課題，也是我們要沉思一生的屬靈功課。
註釋：
1. 羅雲．威廉斯著，陳恩明譯，《慢讀馬可：在微妙福音中與主相遇》（香港：基督教文藝，2018）。
2. 哈洛德．庫希納著，詹杏枝譯，《拉比給我們生命最重要的九堂課》（香港：基督教文藝，2018）。
江程輝 基督教文藝出版社出版部副總監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書籍介紹
《慢讀馬可：在微妙福音中與主相遇》
當代著名神學家羅雲．威廉斯（Rowan Williams）帶領讀者慢讀這卷以節奏明快見稱的馬可福音，力求穿透看來簡單的經文，教人看到其中所宣告翻天覆地、改變一切的福音，並得見那位比其他福音書所描述的更超越、更引人深思的耶穌基督，在這微妙的福音中與主相遇。
《拉比給我們生命最重要的九堂課》
從思考如何面對苦難，到追尋豐盛的人生，進而思考人性及信仰的本質……
面對人生的種種苦難，如何還能信靠上帝？
當世人陷於困境，上帝在哪裏？
生命既是如此不能掌握，怎樣才能活出豐盛的人生？
我們能否質疑上帝？又為何要饒恕他人?
哈洛德．庫希納拉比憑藉豐富的人生歷練、堅實的信仰思考，
回答一道又一道人生難題，帶給我們生命最重要的九堂課！
（文章原題目為〈我們信靠怎樣的上主？〉，原載於《文藝通訊》2020年4月號）
